关 键 词：父母教养方式 自我弹性 青少年 网络成瘾

 

　　标题注释：本研究得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青年课题“累积风险对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影响及心理机制研究”(CBA140145)的资助。

 

　　1 引言

 

　　互联网的普及所带来的后果有利亦有弊。其中，过度网络使用可能导致网络成瘾(Internet addiction)。研究指出，青少年网络成瘾在全世界普遍存在，尤其是在中国等亚洲国家中(Block，2008)。另外，青少年网络成瘾会导致睡眠、情绪、学业问题和其他身心健康问题(Gentile et al.，2011；Zamani，Chashmi，& Hedayati，2009)。为了对青少年网络成瘾进行有效干预，需要探究其风险因素及内在产生机制。本研究拟考察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并检验自我弹性在其中的中介和/或调节作用。

 

　　父母教养方式是对青少年网络成瘾具有重要影响的家庭因素(Li，Garland，& Howard，2014)。具体而言，权威教养父母赋予子女明晰的命令且鼓励亲子双方的交流，制定规则的同时也温暖灵活(李董平，张卫，李丹黎，王艳辉，甄霜菊，2012；Baumrind，1971)。研究发现，权威教养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抑制因素(叶宝娟，温忠麟，杨强，任皓，2013；Valcke，Bonte，De Wever，& Rots，2010；Zhang，Li，& Li，2015)。另外，专制教养父母赋予子女命令并看重无条件服从，较少提供温暖，常用体罚而非沟通的方式操控子女(Baumrind，1971)。研究指出，专制教养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风险因素(叶宝娟等，2013；Valcke et al.，2010；Zhang et al.，2015)。最后，纵容教养父母对子女少有控制且使用最低水平的责罚(Baumrind，1971)。纵容教养也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风险因素(叶宝娟等，2013；Valcke et al.，2010；Zhang et al.，2015)。

 

　　然而，现有研究多关注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间的直接关系，较少探讨教养方式起作用的具体机制。基于文献回顾，本研究将探讨自我弹性在其中的中介和/或调节作用。自我弹性(ego resiliency)是指个体对变化的情境及环境要求的机敏适应，是个体应对不利境况时的重要心理资源(Block & Kremen，1996)。父母教养方式和自我弹性如何联合作用于青少年网络成瘾？一种可能性是自我弹性在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具有中介作用。一方面，理论家提出，教养方式是青少年自我弹性发展的重要环境，良好的教养方式能促进子女的自我弹性(Taylor et al.，2014)。少量实证研究发现，高权威教养是青少年自我弹性的有利因素(Eisenberg，Chang，Ma，& Huang，2009)，而高专制教养是自我弹性的风险因素(张林等，2015；Eisenberg et al.，2009)。另一方面，自我弹性亦与青少年网络成瘾有关。有研究发现，中学生自我弹性对网络成瘾有负向预测作用(孙荣山，马先明，2013；Jang & Choi，2012)。尽管现有研究支持了自我弹性在环境因素与心理社会结果之间的中介作用(Eisenberg et al.，2009；Philippe，Laventure，Beaulieu Pelletier，Lecours，& Lekes，2011)，但迄今仍缺乏研究探讨自我弹性在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的中介作用。

 

　　另一种可能性是，自我弹性在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具有调节作用。依据个体—环境交互作用理论，并非所有成长于低权威或高专制等不利教养下的青少年都有相同的网络成瘾水平，相反，环境风险因素(如教养方式)与发展结果(如网络成瘾)之间的关系可能受到个人积极特质(如自我弹性)的调节，具体存在两种交互模式：“雪中送炭”和“杯水车薪”(关于交互效应模式的更多介绍可参见王艳辉等，2017；Li，Zhang，Li，Li，& Ye，2012)。其中，“雪中送炭”模式认为，积极特质能够缓冲风险因素的有害影响，自我弹性的保护作用在专制教养水平较高时更加明显(见图1a)。相反，“杯水车薪”模式则认为，积极特质不足以缓冲风险因素的不利影响，自我弹性的保护作用在专制教养水平较低时更明显(见图1b)。虽然已有不少研究检验了自我弹性在环境风险因素与个体发展结果之间的调节作用(戴艳等，2014；朱倩，郭海英，潘瑾，林丹华，2015；Henry，2009)，但少有研究检验自我弹性对父母教养与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

 

　　综上，本研究拟考察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并假设自我弹性在二者间同时起中介和调节作用。特别地，基于以下考虑，本研究同时检验自我弹性的中介和调节作用：(1)以往的理论和研究提示我们自我弹性可能同时是中介和调节变量。(2)有统计学家指出，一个变量可以同时起中介和调节作用(MacKinnon，2008)。(3)同类实证研究指出，自我弹性在环境因素与心理社会发展结果之间起中介和调节作用。最后，本研究对性别、年龄和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进行控制以考察父母教养方式的独特作用。

 

　　2 方法

 

　　2.1 被试

 

　　被试为广东省10所学校2758名初一至初三学生，其中，男生为46.08%，女生为53.92%，平均13.53岁(SD=1.06岁)。更多信息可参考先前的研究(Li et al.，2013)。

 

　　2.2 工具

 

　　2.2.1 父母教养方式

 

　　采用李董平等人(2012)修订的“教养方式与维度问卷”进行测量。该问卷共29个项目，分为权威、专制和纵容教养三个维度，采用五点计分，从1“从不”到5“总是”，分数越高表示相应的教养方式越常被使用。青少年报告的教养方式不仅可能比父母报告更能准确地反映出实际的教养行为(Zhou，Eisenberg，Wang，& Reiser，2004)，还可能比父母实际的或父母感知到的教养方式对青少年发展有更大影响(Stone et al.，2013)。本研究中，权威、专制和纵容三个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92，.87和.81。

 

　　2.2.2 自我弹性

 

　　采用聂衍刚、刘伯兴和梁君倩(2010)修订的“自我弹性量表”进行测量。共14个项目。采用4点计分，从1“很不符合”到4“很符合”，分数越高表示自我弹性越好。该量表广泛使用于青少年群体且信效度良好(聂衍刚，毛兰平，王敏，2015)。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82。

 

　　2.2.3 网络成瘾

 

　　采用Young(1998)编制且在中国文化背景下修订的“青少年网络成瘾诊断问卷”进行测量(Li，Zhang，Li，Zhen，& Wang，2010)。共10个项目。采用6点计分，从1“完全不符合”到6“完全符合”，分数越高表示青少年网络成瘾水平越高。该问卷在以往研究中表现出良好的信效度(Zhou，Li，Li，Wang，& Zhao，2017)。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89。

 

　　2.2.4 社会经济地位

 

　　采用Li等人(2013)编制的问卷测查父母受教育水平、职业和家庭经济状况。将这三个指标转换为标准分，在此基础上进行主成分分析，并计算得到合成分数，得分越高表示社会经济地位越高。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63。

 

　　3 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控制与检验

 

　　为避免共同方法偏差，本研究在匿名施测时强调了保密原则。此外，Harman单因子检验结果表明，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有7个，个因子解释的变异量远小于40%的临界标准，说明本研究中共同方法偏差不明显。

 

　　3.2 父母教养方式、自我弹性和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

 

　　3.2.1 初步分析

 

　　表1列出了各变量的描述统计值及变量间相关系数。结果表明，专制和纵容教养与网络成瘾显著正相关；权威教养和自我弹性与网络成瘾显著负相关。此外，权威教养与自我弹性正相关，专制和纵容教养与自我弹性负相关。

 

　　图2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注：系数均为标准化回归系数，括号内为未加入中介变量时，三种教养方式预测网络成瘾的系数。性别、年龄和社会经济地位在方程中作为控制变量，出于简洁目的未在图中显示。

 

　　3.2.2 自我弹性的中介效应检验

 

　　根据温忠麟和叶宝娟(2014)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程序检验自我弹性的中介效应，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方法对中介效应量的置信区间进行估计。首先检验三种教养方式对网络成瘾的直接预测作用。路径分析表明，权威教养对网络成瘾无显著预测作用，专制和纵容教养对网络成瘾的路径系数分别为.20和.17，均在.001水平上显著。第二步建立三种教养方式通过自我弹性与网络成瘾产生间接联系的路径模型(见图2)。该模型为饱和模型，完全拟合。

 

　　结果表明，权威(β=.30，p＜.001)和专制教养(β=.09，p＜.001)均能显著正向预测自我弹性，而纵容教养对自我弹性的预测作用不显著(β=.03，p＞.05)。当教养方式和自我弹性同时预测网络成瘾时，权威教养对网络成瘾的负向预测作用不显著(β=-.02，p＞.05)，专制教养能显著正向预测网络成瘾(β=.21，p＜.001)，自我弹性能显著负向预测网络成瘾(β=-.06，p＜.01)。权威教养作用于网络成瘾的中介效应量为-.02，p＜.01，95%置信区间为[-.03，-.01]。专制教养作用于网络成瘾的中介效应量为-.01，p＜.01，95%置信区间为[-.01，-.00]。自我弹性在权威/专制教养与网络成瘾之间具有中介作用。注意到权威教养直接效应不显著且专制教养直接效应与间接效应方向相反，自我弹性在权威/专制教养与网络成瘾之间的中介效应分别属于“遮掩效应”和“不一致中介效应”(MacKinnon，2008)。

 

　　3.2.3 自我弹性的调节效应检验

 

　　建立三种教养方式与自我弹性交互作用于网络成瘾的路径模型(见图3)。该模型为饱和模型，完全拟合。结果表明，自我弹性只显著调节专制教养与网络成瘾之间的关系(β=.07，p＜.01)。

 

　　图3 调节效应检验结果

 

　　注：系数均为标准化回归系数。出于简洁目的，未在图中显示控制变量，也未显示预测变量间的相关。

 

　　用PROCESS插件进行简单斜率检验进一步考察交互效应模式，并依据回归方程取自变量和调节变量平均数正负一个标准差时的值绘制了简单效应分析图(图4)。结果显示，当自我弹性水平较高时，专制教养对网络成瘾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28，SE=.03，p＜.001)；当自我弹性水平较低时，专制教养对网络成瘾的正向预测作用减小(=.14，SE=.03，p＜.001)。

 

　　图4 自我弹性在专制教养与网络成瘾之间的调节作用

 

　　4 讨论

 

　　4.1 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

 

　　本研究考察了父母教养方式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并发现权威教养与网络成瘾显著负相关，专制和纵容教养与网络成瘾显著正相关。这支持了以往研究(叶宝娟等，2013；Valcke et al.，2010；Zhang et al.，2015)。此外，虽然权威教养与网络成瘾显著负相关，但前者对后者独特的负向预测作用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在中国文化背景下，权威教养在包含温暖接纳的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程度的操控和惩罚(王新友，李恒芬，肖伟霞，2009)，这可能削弱其对网络成瘾的负向预测作用。另外，关于教养方式的研究表明，权威教养有利于孩子发展，而专制/纵容教养不利于孩子发展(Xu，Farver，& Zhang，2009；Zhou et al.，2008)。综合而言，权威教养优于专制及纵容教养。在教育实践中，父母首先需意识到教养方式对子女网络成瘾的重要影响，并进一步反思和调整其教养方式，多使用权威教养，少使用专制/纵容教养。

 

　　4.2 自我弹性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发现，自我弹性在权威和专制教养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间有中介作用。也就是说，教养方式对网络成瘾的作用是间接的：高权威及高专制教养能提高青少年自我弹性，而青少年高自我弹性又进而减少其网络成瘾。因此，自我弹性是教养方式与网络成瘾之间的重要解释机制。该发现支持了以往的研究(王艳辉等，2017)，表明家庭因素对青少年自我弹性等心理资本因素具有塑造作用，进而影响其发展结果。

 

　　首先，高权威及高专制教养有助于提升青少年自我弹性。这一发现部分支持了以往理论观点和实证研究，即权威教养是青少年自我弹性的重要保护因素(Masten & Coatsworth，1998；Taylor et al.，2014)。但与以往研究不同(Eisenberg et al.，2009)，本研究发现专制教养对自我弹性具有正向预测作用。本研究认为，该结果恰好印证了Chao(1994)及Rudy和Grusec(2006)的观点，即由于“孝顺”(chiao shun/training)和“管”(guan/governing)等中国本土化教养概念，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专制教养不仅包含父母的严厉和控制外，还伴随父母关爱和卷入，因而并不必然引发消极发展结果。实证研究也表明，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的专制教养对学业表现(Leung，Lau，& Lam，1998；Steinberg，Lamborn，Darling，Mounts，& Dornbusch，1994)和外化问题(Lindahl & Malik，1999)均有积极作用。其次，高自我弹性有利于抑制网络成瘾。该结果与以往研究一致(雷雳，2010)。高自我弹性个体在遇到问题后，可能会采取积极有效的应对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到网络中逃避和发泄(Campbell-Sills，Cohan，& Stein，2006)。最后，尽管专制教养部分通过提高自我弹性而减少网络成瘾，但总体上专制教养负向预测网络成瘾。因此，不宜提倡父母使用专制教养。

 

　　4.3 自我弹性的调节作用

 

　　本研究发现，自我弹性在专制教养与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有调节作用，自我弹性的保护作用在低专制教养下更为明显。在低专制教养环境中，大部分人网络成瘾水平较低，自我弹性越高就有更多减少网络成瘾的空间；相反，在高专制教养环境中，大部分个体都已有较高网络成瘾水平，此时自我弹性的保护效应就不那么明显。自我弹性对网络成瘾的保护作用随专制教养水平的增加而不断减少。这提示我们，不宜过分夸大自我弹性的保护作用，从改变环境不利因素本身(如减少专制教养)来预防青少年网络成瘾仍不容忽视。

 

　　另外，国内外大量研究都提供聚合性证据表明，一个变量可同时起中介和调节作用(马皑，2012；王英芊等，2016；Attar-Schwartz，2015；Carrera & Wei，2014；Dicke et al.，2014；Kochanska & Kim，2014)，本研究进一步验证了此观点，发现了自我弹性在父母教养与网络成瘾之间的双重作用。因此，本研究试图建立“自我弹性的双作用理论”(theory of dual effects of ego-resiliency)。该理论认为，自我弹性是一个复杂的二元概念。某种程度上，它是环境因素的产物，此时自我弹性在环境因素与网络成瘾之间起到中介作用。此外，自我弹性作为一种重要的人格特质，亦能作为调节变量与环境因素交互作用于网络成瘾，这两种路径常同时起作用。该理论整合了先前有关自我弹性作为中介和调节变量影响发展结果的研究，有助于解释发展结果(如网络成瘾)形成的复杂过程和机制，有利于开展科学的预防和干预工作。

 

　　4.4 局限

 

　　，本研究为横断研究，不易明确变量间的因果关系，未来可通过追踪研究检验本研究中的中介和调节效应。第二，本研究通过自我报告法收集数据，后续研究应通过多种方式收集数据。